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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加书签“……悲心观一切,皆如罗睺罗,常为众生尊,云何永涅槃?以是故汝等,应深乐正法,不应生忧脑,号泣而啼哭……”
“我说老秦啊!你穿成这样真不热啊?”宽大的黑色的黑色斗篷将秦沅瘦弱的身躯严实包裹着,只余正不停敲着木鱼的双手微微颤抖。一只巴掌的墨绿色乌龟从挎包里挣扎出来,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真是憋死老鬼了!”
“我只是不想被人当做神经病!这笔账我不会就这么算了!”因为长时间低吟经文的缘故,秦沅的声音已经变得干哑艰涩,斗篷下的脸早已被蒸的热气腾腾。
“你已经被当成神经病了,莫要挣扎。”老鬼有气无力的扒拉在挎包上,这大夏天的,让他远行,真的是太为难乌龟了,“况且人都已经死了,你上哪儿去找他算账?”
“有的是办法!”秦沅活动了下酸痛的手腕,继续毫无章法地敲着木鱼,“若有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
夏夜的风,即使接受了月华的洗礼,依旧热烘烘的。秦沅心中有方向,脚步不停,城市的喧嚣声逐渐在耳畔散去。
“老鬼怎么觉得凉飕飕的,明明还在出汗哩。”老鬼抓着秦沅的斗篷,爬到他肩上,小脑袋四处看了看,竟是不见任何人影,心下不经疑惑,“这里不是火车站吗?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一路诵经,向北而行,零点火车,见人勿言。你觉得按照臭老头儿这个说法,咱们能走到正常的火车站吗?”秦沅擦了擦快滑入眼睛里的汗,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生无可恋。路灯忽明忽灭,夜风起,招来阵阵寒意。“再说,你也是只年纪不小的鬼了,我都不怂,你怕什么?”
“老鬼我飘荡了这么久,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会怕这些小菜?”口中逞强,实际行动却是迅速从秦沅的肩头滑落,回到挎包之中,“但这火车站是官方机关运作啊,肯定有不少酆都鬼差管事儿的,老鬼一点儿也不想碰到他们。”
入站,却是与站外之景截然不同。人流攒动,热闹非凡。然而这种热闹只能眼见,却不能入耳。
“我并是不那种会在课堂上看电影的学生,当然是你的错觉。”秦沅依旧低颂经文,一行入站的乘客井然有序,一切与常态并无差别,“好像没什么不正常的。”
“嗯?卧槽!”刹一入目,竟是一瘫烂肉上端正的放着一个人头,更伤眼睛的是这东西还在嗦泡面,而一堆烂肉亦随着他的动作在慢慢膨胀……秦沅不知道废了多少力气才忍住把手中的木鱼往他身上砸的冲动,转而一棍子敲在老鬼的背壳上,咬牙道,“小东西确实挺可爱哈!”
“嘿!先别慌着生气嘛,这些家伙都开始显出原形了,老鬼估摸着应该有更可爱的,你要不再瞅瞅?”老鬼跟着秦沅在大学里见多了漂亮的小姐姐,突然看到熟悉的伙伴们,一时难抑心中的激动之情。然而不等他爬出挎包,就被秦沅一棍子给打了回去,顺手拉上拉链。
同一车的乘客,除了有些相貌惊人外,其实并无恶意。但秦沅还是决定小心行事,毕竟目前就他一只活物,细想下来还是很恐怖的。
一路经文吟诵,倒也相安无事。不过却在出站时遇到个光头和尚,被骂了句“四不像的败类”。
正值四更天,云走月风掩星,车站外黑蒙蒙一片,又是不见任何人影。
“去他大爷的,那秃驴什么意思?”秦沅随意找了个石阶坐下,脱掉身上宽大的斗篷和繁琐的道袍,露出早已被汗水浸透的白色T恤,风起,凉意阵阵,却是撩不动额前湿透的碎发。
“穿着太上老君的衣服念如来佛的经,不是四不像是什么?”老鬼四肢摊开,趴在地上寻找冷气,总觉得自己喉间快起火了,“还有,要不是你道行太浅,老家伙也不会拐弯抹角折腾这些有的没的,再有!你佛经念的真的难听!”
“你给我滚一边儿去!好歹我也是个能撒豆成兵的能人好吗?”秦沅倒了半瓶水在老鬼身上,听他长叹一口气后,才环视四周,昏暗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路灯下,根本看不清前路,远处山影叠嶂,散发出无尽的诡异气氛。低头细看了一张墨迹斑斑的信纸,反复琢磨,“貌似不远了。”
“掌一技之长可走天下,你懂个屁!”秦沅休息片刻,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瞅了瞅手里的信,又看了看还散发着热气的道袍,再踹一脚碍眼的木鱼,“我真的好想欺师灭祖!要不我随便挖个坑把他埋了,人死如灯灭,尘归尘,土归土,睡哪儿不是睡呢?何必这么多讲究!”
“好主意!”老鬼吸收完最后一滴水,慢吞吞地爬回布包,“赶紧回到咱们有空调有鱼缸的大城市吧!老鬼总有一种再也见不到它们的预感。”
“求你把乌鸦嘴闭上,你的毒奶没出过任何差错!”话语中虽是满带嫌弃之意,手中却还是有了动作。将道服重新穿好,背上沉甸甸的布包,继续在深夜里,手执木鱼,口念经文,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前行。
夜色静谧,曲折的山间小路上,低声呢喃的经文似化形盘绕,保护着独行之人。
送行之路,需虔诚以待。心中无念,不觉间已是东方吐白。翻过峭壁,穿过密林,视野再开,入目竟是另一番天地。
“这是没有汽车尾气的新鲜氧啊!突然想流泪怎么办?”秦沅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满身疲惫一扫而空,身心舒畅,“有卖吃的,走,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咱们先吃饱再说。”
“名言至理!”老鬼迫不及待地从挎包里爬出来,在小木桌上占据一席之地,扬了扬前爪子,“肉!老秦!”
“好咧,小帅哥稍等!”老板是个胖胖的大姐,笑起来像弥勒佛,动作十分利落,不稍片刻,便将东西端了上来,“小帅哥瞧着脸生啊,不是咱们一合村的人?”
“嗯嗯,不是!”醇香的豆浆让人迫不及待地入口,却是格外烫人,秦沅被烫的泪眼朦胧,连忙摆手,“受人所托,来这里办点事儿,说起来我还找不到路,老板你知道七仙院儿在哪儿么?”
“原来是找咱们村的大名人,当然知道,正好我家那位要去那边儿,待会儿可以送你一程。”老板乐呵呵地继续忙碌,期间还送了个煎饼。
“这种小地方的人就是实在啊!学校门口的老板要是有这一半的觉悟就好了,煎饼好吃!”秦沅迅速解决完包子,一边啃着煎饼一边想着要不要再来点儿什么,总觉得这里的东西比他之前吃过的东西都要好吃。
“你就知道吃!你……嗝!”老鬼喝完豆浆,十分优雅的捧起秦沅的道袍袖子擦嘴,“话说你没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吗?一般情况下世外桃源都应该与世隔绝才符合设定,你看这些人,大波浪西瓜切,故宫彩妆破洞牛仔,紧跟时代潮流啊!”
“老鬼并不想论证这个可能。”吃饱喝足,老鬼又慢悠悠地爬回布包,准备休憩,“而且他们这么正常,居然一点儿也不好奇你这个江湖骗子的打扮。”
“大概疯子见多了吧。”秦沅刚放下碗筷,老板的丈夫似掐着时间从门店后面蹬出了一辆人力三轮,秦沅弯了弯眼睛,一脸乖巧,“麻烦叔叔啦!”
“没事儿没事儿,莫要客气。”老板的丈夫也是个长相十分和蔼的人,要不是自己还穿着道袍,秦沅有种进了和尚庙的错觉。“看你模样,肯定是大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平时地铁飞机的,不要嫌弃我这破车就行。”
“不会不会!三轮挺好的,敞风透气,我很喜欢的。”秦沅原本还在犹豫,闻言直接跳上了用来拖货的三轮车,盘腿坐到货箱里。
“我就喜欢你这种不讲究的孩子。”老板的丈夫蹬起三轮,算不得平稳宽敞的水泥小路上,竟感受不到一丝颠簸,“看你的衣服,和七仙儿是干一行的?”
“嗯,他是我师父。”秦沅抱着自己的包,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覆到了他背上,头皮莫名一阵发麻,“老鬼,我心跳好快!”
“你不说你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吗?这是什么情况,我怎么感觉有东西掐我的脖子!”秦沅额头不断地冒出冷汗,见用意识和老鬼讨论无果,想抬头去看蹬车的人,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动作。
“原来是七仙儿的徒弟,他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收的徒弟却这么水灵,他居然放心让你一个人回来。”
“嗯,他说让我回来看看祖师爷,不会有危险。”秦沅抱紧自己的布包,其实很想说老头儿跟着他呢,但想到他信中的交代,如是说道。
“祖师爷啊,挺好的,到了,就在前面不远处,你们自己过去吧。”似是过了许久,老板的丈夫开口道。
“谢谢叔叔!叔叔再见!”使人动弹不得的无形束缚被解,秦沅匆忙跳下车,腿一软,差点儿跪倒在祖师爷院儿门前,“你们是什么意思?他发现老鬼你了?”
“谁知道,总感觉我们刚才差点儿死掉……”老鬼从布包里探出头来,竟然眼冒金星,口吐白沫,“老鬼无大碍,不用担心,咱们赶紧把事情办了走吧,老鬼的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啊!”
“我也觉得!”秦沅回头看了看来路,一合村基本是一家一山头,村民只见隔得十分远,集市在村口,从那里到位于第七座山的七仙院儿,一辆三轮,看了看时间,竟是半个小时都没有就到了,实在是诡异。
不害人的鬼不可怕,但方才在车上清晰的窒息感,是真的可以让人感受到死亡的恐惧。
一人一鬼,闲聊着缓解惶恐的心情。霞光漫天,暖洋洋的金丝洒在疯长的蔷薇上,映出别样的宁静。
“终于到了!”秦沅动作夸张的抹了一把辛酸泪,确定四下无人后,颇为正经的整理了下身上的道袍,按照信中的指示,在年岁久远的院门前,摆上一碗酒,一碗米,一碗熟肉。
“祖师爷在上,弟子秦沅,尊师之遗愿,特护送其灵位,回归师门,望祖师爷成全!”
秦沅将师父的灵位护于胸前,撩袍跪地,虔诚以待。话语毕,只见乌云蔽日,遮去晚间仅剩的阳光,随即,一阵阴风从门前扫过,三碗贡品竟是凭空消失。片刻钟后,瓷碗再次凭空出现,只不过装米和酒的碗已空,熟肉却是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甚至落地还有摔碗的架势。
“嗯?”秦沅不解,看着纹丝不动的院门,心中不解,“什么情况?”
“老秦诶!你摸着自己的智商说,这么热的天,在你包里捂了两天的肉,还能吃吗?”
“咳,这事儿不能怪我啊!”秦沅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重新点了三炷香,清了清嗓子道,“这贡品得随行是祖师爷您的规矩,弟子必须遵守,不能在山下买新鲜的来欺骗你是吧?要不您先让我进去把灵位放了,明天弟子再给您上贡二两新鲜的?”
秦沅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木门的情况,只见缠绕在木门上的蔷薇动了动,似作思考,半晌后,缓慢的舒展开枝丫,露出一丝门缝,不宽不窄,刚好够他侧身挤进去……
无奈,要不是信中交代只能走正门,秦沅真的很想翻墙。费力进门后,院中摆设整齐,花草有序,空气中飘散着似有似无的香烛味儿。
“这味道,老鬼喜欢!”老鬼从布包里出来,再次挂到秦沅的肩膀上,伸着脖子享受纯净的香味。
“又不是给你供奉的,你还能用?”秦沅进了里屋,找到信中所说的祠堂,祠中香烛更加浓郁,宽大的香案后,整齐摆放了无数灵位。
“别忘了老鬼的本行是什么!你在此守灵,老鬼要寻个地方恢复恢复。”说着,便从秦沅肩膀下滑下,迈着极其缓慢的步子离开了。
最后一步,秦沅亦不敢再儿戏,净手焚香,将灵位和骨灰安置好,跪于香案前的蒲团,低声浅唱经文,安送亡魂。
是夜,晚风微凉,轻颤的花朵藏进枝叶,烛火明明灭灭。门扉轻启,客人来访,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