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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加书签小麦色皮肤的姑娘坐在船里,指尖拨转着琴弦,婉转悠扬的琵琶声像是能穿透雾气,散落在湖上的每一个地方,轻拢慢捻,嘈嘈切切,最是忧愁哀婉的曲调,在天地间散逸开来。
乌篷船悠悠地摇荡,老船夫顺着孙女的调子唱起古老哀伤的水乡歌谣,嘶哑老迈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味道,叫人听了只感到天地悠悠,无限凄凉。
晃荡着,船中的姑娘将杨木琵琶放到一旁,闭着眼睛听水声,不知飘了多远,温玉容望着岸边,依旧没有人烟。
温玉容细细抚弦,这真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把杨木琵琶,可方才这个姑娘就是用这把老旧的琵琶弹出了无比哀婉的曲调,令人潸然泪下。
指尖微微拨动,拨弦三两声,曲调不成意先扬,船中姑娘眉峰一挑。
浩渺湖面之上,一叶小舟随波飘荡,轻舟之上时而传来阵阵琵琶声,初时曲调生疏,随着一次次重复,曲调高昂起来,时而又婉转低下,忧愁凄凉。
这一回她信手拈来,落落错错很是从容,琵琶声铮铮然,一时如疾风骤雨,一时如清泉小溪,整个银雾湖只有散逸在湖面之上的琵琶声,在无边的雾气中飘转,似在倾述着千言万语,流转不尽。
曲声渐息,温玉容微微一怔,她忽然听见了一道轻扬的笛声,飘飘荡荡,似乎离她极远,又靠她很近,在随着她之前弹奏的曲调而应,笛声潇洒悠然,清寂孤冷。
她朝湖畔望去,雾气中站着一道身影,乌篷船缓缓朝那边靠近,她这才看清,那是一个年轻男子,身形颀长,乌发青衣,握着竹笛的手修长优美,干净又漂亮。
船缓缓靠岸,她与这个年轻男子相距十几尺距离遥遥相望,隔着湖水与雾气。
温玉容这才看清他的脸,长眉如刀,眸光深邃,朦胧的雾气仿佛藏在他的眼底,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看得人心底发慌。
他衣饰简便,腰间只系了青色玉佩,下缀着同色丝绦,唯有配在身侧的宝剑,剑光清寒,不同凡响。
“日昏露重,姑娘久留于此,于己无益。”他缓缓开口,是优雅柔和的语调。
这个人啊,不笑的时候孤冷高寒,像是谁也亲近不得,可他一露出笑意来,含着那抹淡雅绝尘的笑容,便是铁石心肠也会为他倾倒,足像个风流贵雅的翩翩公子。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缓缓走近,温玉容在相隔几尺的地方停住,站在一个不近也不远的距离,轻声问:“先生贵姓。”
“怎样都行?”温玉容低声重复一遍,想到近日在鄢陵流行的某些称呼,轻轻笑了笑。
男子似与她想到了同一处,轻咳一声,道:“相识之人皆唤我郦师。”
“郦师,听起来不像江湖中人,你是世家子?”但从打扮来看却也不像。
“想起了一个故事,从前也有一个隐士,住在蟠龙山。县丞去请,隐士说我乃高洁之士,不饮俗水;知府去请,他饮了时雨露水,说我乃高洁之士,不食俗物;相国去请,他食了高山之黍,又说我乃高洁之士,不居俗位;天子引其为上宾,隐士说燿燿然,臣善纵横捭阖之术,愿为陛下开疆拓土,天子命他攻打北疆,你猜怎么着?”
“你说的是前朝夏子陵。”郦元信含着无声的笑,不知是怒是喜,“你将我与他论为一流之辈。”
“你以为我是沽名之徒。”郦元信长眉一挑,竹笛在掌心扬起又落下。
玉容行礼,“见郦师大人一人在此怪无聊的,说些趣事解解闷子。”扬首,“郦师可愿出手?”
纹绣提着十万分小心跟在自家小姐身后,一时为这陌生男子高华雍容的气质所摄,醺醺然不可名状;一时又为小姐身上剧毒能够得解而喜,如临梦幻;一时又有些提心吊胆,生怕这陌生男子怀着什么歹心,她们两个弱女子可应付不来。
脑中嗡嗡乱了一路,茫然跟着来到了一处幽雅木屋前,眼前杏树生得郁郁葱葱,几乎笼罩了整座木屋,杏花如雪,洋洋洒洒,随风飘舞。
他随手将宝剑搁在一旁书桌上,走进里间翻找着什么,温玉容便同纹绣在桌边等着。
“许久没碰到像你这样身怀剧毒之人,还真有些跃跃欲试。”郦元信带出一堆瓶瓶罐罐一摊手散在桌上,自个儿倒了杯茶,仰头喝了个干净,很是利落洒脱。
他模样打扮俱是无比的翩然雅致,言行之间却透着一股子不拘一格的潇洒悠然,这下子温玉容总算打消了他是世家子的猜测,没有哪个世家子会像他这样牛饮。
温玉容听着郦元信指挥仰躺在褥榻之上,鼻翼间是药的苦涩与淡淡的草香,随着银针刺入,她缓缓闭上了眼睛,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这是她自重生以来第一次睡得如此毫无防备,如此安然,甚至在梦乡之中再次想起了许多前尘往事。
飘着花灯的长河,家家户户的笑语,爹娘牵着她的手走在大街上,洛阳的天空湛蓝清澈,爹爹租了间长着长柳芭蕉的院子,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后来她看不见了,娘搂着她哄她入睡,唱起家乡的歌谣,那么温柔,那么好听,她一点儿也不怕了,就算一辈子不能看见,她也觉得安心。
一觉醒来,分不清天明天暗,温玉容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其实才不过半个时辰。
梦醒之后,娘亲为她寻药自此失踪,生死不知。爹爹忧心成疾,终于为她寻得解药,可惜太迟,她的眼睛终究没有恢复。爹爹的身体本就不好,数月后病榻而亡。她被二叔接回京城,在二叔的庇护下短暂度过了一段安稳的时光,风雨随之而来,言官以此攻讦二叔家风不严、行为不检,二叔被罢了官职,弟弟也被牵连,仕途尽断。
她那时还怀着希望,说不定娘亲还在,可现在想来,若娘亲还在,不可能直到爹爹去世也不回来,约莫也是不在了。
轻暖的烛光晃照在她的脸上,眼底点点光华闪烁,郦元信不由多看了她一眼,配药的手微微一顿,低头一瞧,心底一声叹息。
换了重配,好半晌将药磨好,倒入巴掌大的小罐之中,递给纹绣,嘱咐她时辰用量,症状反应,一一交代好,才朝着温玉容望去。也不敢直瞧着她的眼睛,目光落在她别着绿松石发簪的青丝处,叮嘱道:“明日后日要过来施针,日后每隔半月施针一回,约莫一月即可。”
郦元信将一盏铜灯递给纹绣,自个儿提了一盏别致的木灯在前边引路,送温玉容到来处。老船夫在船上打盹儿,孙女已不在船上,约莫是途中回了趟家,温玉容坐上船,回头望去,郦元信依旧提灯立在湖边,隔着雾气遥遥地望着她。
山雾已淡了许多,弦月如勾,清辉照亮大地,天边缀着点点星子,倒映在湖中,湖波与天幕相连,一时不知船在水中,还是在星河之中。
船上灯火昭昭,坐在船头的姑娘望着璀璨星河,束起的堕马髻上缀着精美的绿松石发簪,在湖光中一闪一闪,漂亮好看,却比不上姑娘盈满星河的双眸,熠熠生辉,一眼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