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虫灾。”谢富甲心思不在这上头，随口应道，人已经转身往回走。

傅卿让青柳和青竹照顾林氏，她跟着谢富甲过去。

离得近些，就听到排队领粮的佃户在说话。

“去年剩的粮都快吃完了，还好谢老爷心善，不然才开春就得断粮了。”

“是啊，也不知道我们庄子是哪里得罪老天爷了，偏偏只有附近这几个庄子害了虫，别的地儿都没有，我媳妇儿家就隔了两个村子，地里的苗都长出来了，一点儿事都没有。”

“可别说了，好多人都说是老天爷看不过眼。”

几个佃户苦着脸。

种地全靠老天爷给口饭吃，前几年收成一直不好，好不容易挨到去年，风调雨顺，眼看收成多起来了，各家也多留了种粮，就想着开春都给种下去，得个大丰收。

谁曾想，明明雪下得那般厚，再厚点化不开冻，连苗都要冻坏，居然还糟了虫灾。

难道真是老天爷看他们这片地方不顺眼？还是看整个天和国不顺眼？！

几人压低了声音，这些话都是犯忌讳的，可不能给人听到。

“你们地里的虫是不是白胖白胖，跟蚕宝宝似的？“

冷不丁，一个女声在旁边说话，把他们吓了一跳，下意识转头。

“你是……”

刚才不少人看到她和林夫人在一起。

难不成是谢家的丫头？

这个念头才升起，就听傅卿说道，“我是谢家儿媳。”

……

两人惊奇的看着傅卿，他们没见过谢家公子，但谢家对他们来说就是高门大户，他们从没想过他们娶的儿媳妇会比自家闺女还要黑。

这肤色，一看就是在地里晒惯的。

谢家儿媳还要下地干活？

不过只要跟谢家沾了关系，总是值得敬重的，两人的态度很明显和缓下来，也回答了她前头问的话。

“本来头两天就看到那么细两条，我还给捉了，没想到才两天就变出了这么多！”

“全村人一直在抓虫，但虫子跟抓不完似的，一茬又一茬冒出来。”

“还变得白胖白胖的。”

能不胖吗？

地里的苗全被吃了。

两人说起来就有种凄惨的感觉。

闹虫灾实在太可怕，更可怕的是他们还亲眼看着那虫从瘦了吧唧变到白胖，泛滥成灾。

傅卿皱眉，远远望去，地里都能不时看到成片的白色，一点没有绿意。她提出让两人带她过去地里看看。

他们迟疑了一下。

“放心，你们的粮不会少，我听过这个虫子，但也要亲眼确认过后才能肯定。”

“成！”

两人点头，带着傅卿过去。

他们也不怕她耍赖子，毕竟是谢家的儿媳，而且谢家也是好心给他们发粮食，这点要求还是能做到的。

地里果然是连片的白色大虫，一节一节，跟蚕宝宝似的。

但它们比蚕宝宝可凶残的多，专门以谷子的幼苗为生，生长的极快，一天就能长大，同时还能生出很多虫卵来，哪怕抓光了成虫，幼虫和虫卵也都附着在土里面，很难清理干净。

“周围闹虫灾的村子也都是这样的旱地吗？“

“是啊。”

“水田没有闹虫灾吧？”

“这……好像是没有？”

“那就对了。”

傅卿捏起一条白胖的虫子，它的腹部下面隐约有一条黑色的线，头上还有两颗大门牙，就是大头虫没错了。

“您……您看出什么来了？”其中一人赶紧问道，目光紧紧盯着她。

他们这里从来没有闹过虫灾，但上报后，朝廷派了专门的官员前来，也说从未见过这种虫子，捕捉、火烧，各种方法都用了，但没过几天，这虫子又出现了，所以他们才会怀疑是老天爷看不过眼了。

“这是大头虫，”傅卿松开虫子，放回地里，“你们不认识也是正常，这些虫子本该出现在北边，这段时间有陌生人出现过吗？”

大头虫在北方很少会泛滥成灾，但改变了地方，加上刚好进入春耕，这才泛滥了。

当年她刚入江湖的时候去了北方，恰看到有人点了这盘大头虫，第一次看到有人吃虫子，给她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所以才能认识，活生生的大头虫会有一股特殊的腐败气味，和她刚才闻到的一模一样。

她更怀疑这是人为。

不然北边的虫子怎么好端端跑到南边来了？

两名佃户摇摇头。

村子里也没别的新鲜事情，要是有人出现，肯定大家伙儿都知道了。

“卿卿，你怎么来这里了？“谢富甲端着个大肚子跑过来，“我们回去了。”

满地的白花花的虫子，他看着都觉得恶心。

傅卿还是个小姑娘，到时候回去还会做噩梦。

她与那两个佃户说道，“如果有看到陌生人出入，就派人到谢府来说一声，我们也不会让你们白跑一趟。”

两人齐声应道。

傅卿这才跟谢富甲一同往回走。

青竹那边已经让马夫赶车过来了。

等上了车，谢富甲才开口，“卿卿，你怎么忽然让人留心起人来？”

寻常村庄，有人来往是最平常的。

可傅卿却特意嘱咐，他着实觉得奇怪。

傅卿皱眉，“爹，我也不敢肯定……”

“但说无妨，车里都是我们一家人，你娘和我都不是多嘴的人。”

傅卿看了眼林氏，后者在谢富甲身边，平缓了很多，也好奇地看着她，这才说道，“我怀疑虫灾是有心人所为。”

谢富甲和林氏没说话。

他们的眼睛却盯着傅卿。

“这虫叫做大头虫，我们以前是北方的流民，后来才在这里扎根，所以时常会听到以前的那些事情，”傅卿编了个慌，左右傅家祖上确实是北方流民，“我刚才看那虫子，与爷爷说过的大头虫一模一样，喜好吃那些刚种下去的苗，腹部隐有黑线，头部长门牙，又长得跟蚕宝宝似的，且旱地遭灾，其他地方的水田却没事。”

“北方的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林氏接话，面上很是惊讶。

傅卿点点头，“所以我才说可能是人为。”

剩下的话，她不说，谢富甲和林氏也都懂了。

佃户靠着地里的粮食活着，几个村子接连遭灾，至少有五百多口人遭难。

如果真像傅卿说的那样，无论那些人意图是什么，其心可诛。

这事儿也得赶紧跟顾县令提及。

谢富甲干脆让马车直接赶去顾家，平日里虽然孩子辈关系好，但为了避嫌，谢家与顾家来往不多，却也是相交多年了。

谢知礼失踪，田地虫灾，两件大事加在一起，十万火急。

等他们到了顾家，只报上了名字，甚至都不用通报，就已经被人请了进去。

小厮也是个机灵的，“谢老爷，罗老爷半个时辰前就到了，顾老爷就吩咐下来，说是您来了直接带您进来。”

谢富甲连连道谢。

他过去与顾县令说话，傅卿和林氏却是被人领到了后院，由秦氏招待。

秦氏和林氏相交已久，早就听闻谢家的事情，连忙安抚林氏。

她瞧着林氏旁边的傅卿，虽然黑，但眸子清亮有神，也没有慌了手脚，倒是个有主见的，不像是寻常的农户之女，便夸赞道，“这就是你家的儿媳吧？瞧着是个好孩子。”

林氏点头，“可不是。”

她亲热地拉过傅卿，这种亲密的举动不会作假。

秦氏对傅卿又高看了眼，林氏为人随和，可也不是两三天就能这般样子，可见傅卿着实不错。

三人聊了会儿天，先前的小厮就过来请傅卿去前院。

秦氏面露惊讶，“怎么忽然要卿卿过去。”

小厮自然不会知道，他挠挠头，“老爷只说请谢少奶奶过去。”

傅卿站起身，“娘，秦姨，我一会儿再回来。”

顾县令找傅卿，就是为了虫灾的事情。

谢富甲和罗老爷坐在边上，衙役和其他能派出去的人都已经派出去了，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有什么消息，他们在这里就是为了图个安心，但谢富甲与顾县令说的虫灾却是当下最要紧的事情。他在吉祥镇扎根多年，政绩斐然，每三年一次的政绩考核十分优异，原本等明年考核完，很有可能会升迁，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了人失踪和虫灾的事情。

事关一方民生，要是虫灾蔓延，别说整个县，甚至整个城都有可能遭殃。

顾县令为这事儿愁了好几天了，甚至还翻遍了农业的书籍，没有找到一点记载和方法，一听可能是有人故意设计的，哪里还坐得住，连忙让人请了傅卿过来。

傅卿一进去，三双眼睛就齐齐地盯住她。

谢富甲正想帮着介绍，就见顾县令急不可待的走过去，“侄媳，你说虫灾是人为可有依据？”

傅卿眨眨眼，眼前这人大约四十几岁，脸上有着细纹，看着严肃，眼里的担忧是实实在在的。

不用人介绍，她也知道他的身份。

她也不慌，把先前和谢富甲说过的话加上自己的猜测又重复了一遍。

“欺人太甚！”

顾县令大怒，但紧接着他又问，“那大头虫又该治理？那些人意图暂且不论，眼下这地是荒废了，人也要活着，可还有来年，总得先把虫灾给治理好了，侄媳，你既认识那些虫子，可有听说过治理的法子？”

那一双老眼里满是清明和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