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号: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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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一生心血凝成剑(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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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南缺恍恍惚惚地回到梨园,夜色渐渐深了下来,浓重的黑暗像是巨兽蛰伏,隐藏着无法预知的诡谲危险。

还未走至,站在房门口远远张望的溪月见了她一溜烟就跑了来,“主子!”

“嗯,”林南缺轻声应着。“以后不必再叫我主子了。”

“怎么……?”溪月愣了愣,青涩的面庞上怜怜生动,“溪月做错什么了?”

“不是的。”女子摇头,“是因为,今日起,我同你一样,是这宫中侍女。”

是的,就是这么弄人。

因着在万春亭里的一席话,或是帝王随意兴起的一个旨意,她便不再是弄琴抚弦的乐师,而是红/袖斟茶的侍女。离开之前,宫里的老嬷嬷找到她安排了一些细谨,今夜起她便不再梨园内居住了。

她没有做好任何准备,在猝不及防如同洪流般而来的变故中。太多的布置和预计,在那男子冷若深月的窥视里,散作一盘。

“怎么会这样…”溪月咬了咬唇,正欲询问。身后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来。

“林乐师!”来的是宫女衣着的姑娘,与溪月年龄相仿,一阵狂奔发髻散了散,几分狼狈。

“姐姐……”循声回头的溪月见了来人,略惊讶地出声,声音极小,却落入身后林南缺的耳中。

“怎么了?”林南缺开口。

少女目光在溪月身上略一停留,犹豫半刻,还是仰起脸对上林南缺,“林乐师,请您去看看玉皇子吧!我们主子病重了!”

“病重?怎么回事。”正问着,女子已然下意识的迈开步子,示意宫女在前领路。

“是这样,奴婢闲云,”闲云侧着身子走着,一面解释,“那日主子受了伤之后,虽说有坚持换药,可是渐渐的主子带来的药膏也不够用了——分了又分,匀出了每日的量,后来又干脆减了次数……近些来天气热了,前日主子又淋了雨,今下里伤口又复发了,奴婢实在是不知道……”说道最后,唤做闲云的姑娘语气越来越急,带着哭腔。

林南缺狠狠地蹙了眉,“怎么不去请太医呢!”

“林乐师也是知道的……如今主子这个身份……”闲云一脸伤心,低下头去。

玉生烟,邻国墨寰丢来的质子,两头都不搭边的弃人一个,尴尴尬尬的处在两国中间,这彦凰宫里的人,谁待见的了。休说太医了,连个公公小厮,也是极少往他那处跑的。

她敛了眼色,心中清醒。“那你又为什么来找我?”

“奴婢……奴婢听…听溪月说过,林乐师和主子关系是极好的……也实在是无路可投!林乐师万请原谅闲云!”姑娘说道这,语气郑重了些,深深稽首。

南缺未再回答,只加快步子走到了深宫侧旁,玉生烟的住所。

只是楼阁中极小极小的院落,哪怕是夜色深掩,依稀可见它窄气的布置。甚至,不如她在梨园的居所。林南缺暗暗记在心里,随着闲云推开寝屋的门,迈步走了进去。

整间屋子里单薄的亮着一盏昏灯,那摇曳的昏黄色,不堪得像是一吹就散。男子靠在桌几边,白衫落地,折着点滴黄昏。儒俊的面庞像是清瘦了些,眼下泛着淡青色的疲惫,微垂着睫,恍若睡着了。

林南缺默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主子…林乐师来了…”姑娘小声的通报着,方才垂过泪的眼在光下斑斓。

玉生烟睡眠极浅,只一句轻盈盈的话落了耳,侧脸男子便清醒了过来。温眸转向站在屋内的林南缺,却是闪过一丝惊讶。

随即,泛上一抹苦笑。

“生烟失礼了,不能起身相迎,望林乐师……不要介怀才是。”

男子声音温良很是润耳,如同亘古的清溪,流转着属于他的,从未更改过的温柔。谦逊知礼,俊雅端良。

就连林南缺,也不免眼角动容。

“伤口严重了吗?明天我会差溪月多带一点药。”女子抿了唇,走到他身边,“我自己下的手,知道利害……”是皮肉伤,只不过没有好好用药,又遭了雨,怕是反复了,也的确是苦了些。

顿了顿,女子又添上一句。

“你不必太担心。”

玉生烟微愣,朗眸中色彩次第地温暖,一如这冷落夜里的昏光一盏,虽细小脆弱,仿佛一个转身就被吞没在骤起的风里,可一旦握紧手心,那盈盈发亮的灯,足矣燃起一个人的黑夜。

“我没有大碍……多谢。”

“嗯……很晚了,早点休息。”南缺弯眉轻蹙,轻声道。

“好,”玉生烟朗笑,又侧头唤,“闲云。”

熟稔一切的侍女快步走到男子身侧,扶起男子的肩膀,一步一步小心地挪动着,玉生烟垂着眼,仿佛习以为常。

林南缺退在一边,目光讶异。

那落金的白袍下,男子的脚踝上垂着重重的铁链,那一处的皮肤早因为摩擦而红肿不堪,像是稍微行动就是锥心的疼,骇得人频频吸气。

“这是……”南缺看向玉生烟,眸子里有些不可置信。

倒是男子坦荡,抬起眼看着她,唇角有着细不可闻的苦涩,“叫林乐师见笑了。”

闲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从桌边到床榻这一段短短的距离走完,玉生烟长久的坐立,双膝疲软无力,身子险些跌落,等到安安稳稳地坐在床头,已是微喘。而清秀的白衫,腰侧又不可避免的染了血色。

日日如此往复,伤口能好就怪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阻止我跑掉的法子罢了。”男子缓了一缓,语气中竟有几分玩笑,像是毫不在意般的自嘲。绵长的灯影泛着深冷,笼罩住他修俊的眉眼,白衫下,却是孱弱的身形。

“白日里宫中戒备森严,我四处走动倒是无碍的……到了夜里,莫不是这一副脚铐,怕是不会让这宫里的人安心呢。”

话到最后,玉生烟仰脸看着她,笑意未冷,却让人心头作痛。

她想起初见时,她还想过,分明是质子,怎来得如此清闲,未想在百灯落下,寒风乍起的夜里,这逼仄的房间里捆锁着这样的残忍。对于玉生烟而言,就是残忍。可高贵的人纵然被镣铐抑拘,一眉一眼里依然有不为天下所动的优雅,如同被刻画在时光深处的褐色琥珀,捕捉着世间最动人的风姿卓然。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高傲,如水,不如钢。

女子咬住了牙根,拔出藏在衣侧的短剑,弯身在男子踝间的厚铁,下手狠劲,一下下敲解着脚镣。

玉生烟略惊讶地看着女子毫不犹豫的动作,忙开声,“不,没有用的。”宫里用来锁犯人的东西,不是这么轻易就打得开的。

林南缺没有回话,如画般的侧颊在暗处滑过一丝狠厉。她认真的对准链锁的其中一环,又小心避免着刀锋伤了他,一时,刀铁相撞乒乓的钝响回荡在小小的房间内,一声声吞噬着无望的深夜。

第二次,玉生烟长长地凝视着身前神色倔强的女子。

她一半的容颜都隐在暗处,依稀间,眉色分明。侧脸如垂手明玉,扣在手中温滑得只想让人忍不住紧握。脖颈间的气息清芬,没有一点脏杂的胭脂味——他还未来得及夸奖,女子今日的白纱绿裙,很衬她。

他想说的阻止的话,就这样滞在了嘴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小巧的鼻尖泌出些许汗意,终是听得砰的一声响,铁铐应声而散,哐当落在了地上。

这把短剑,是她出行时师兄给她的。说什么削铁如泥,却还不是费了她这么大番功夫。南缺舒了口气,抬头看向玉生烟。

男子目光绵长,仿若有光穿过,俊朗的面庞上温柔更深。

见她抬眼,他笑,细长的手指在空中微微描绘女子脸庞的轮廓。

“什么时候,伤痕都消失了呢?我是很久,没有看见你了。”

很久没有看见你了。

突然觉得,很想念。

忽而一阵凉风,吹灭了屋内摇摇欲坠的烛火。

男子俯身,轻柔地吻上了她冰凉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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