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眸中闪过一瞬惊讶，转眼又沉没在深如碧潭的眼眸里。她起身，走到宁青默的面前，折身行礼，“皇上万安，王爷金安。”

青默声音冷漠，“怎么，让三王爷觉得无味，不该掌脸吗？福禄！”

“嗻——”

愣在一边的福公公一时把握不好皇帝的喜乐，连连回神应。指了两三宫女就上前架住了林南缺，粗横地就把女子的纤臂折到身后去。

“恕南缺不能从命！”左右臂被野蛮地制服住，林南缺猛地抬起头，露出了玉映清泠的面容，目光对上龙椅上的男人。

女子眸如琉璃剔透冰盈，倔强的神色有如冷光一闪而过，她深深的，深深的与这个冷酷的少年帝王凝视，肆意地像是拉扯了一生的梦境。

“哦？”宁青默毫不怜惜，眉心却微地颤动，眸子里，住着一个神色狂妄的佳人。

“今日南缺既是梨园的乐师，则是这深宫之中皇上您一人的乐师！”林南缺隐住了眼角的厉色，不卑不亢地敛首回应，“王爷要听琴，听的也是皇上您的琴，可听，却不能说这琴不好，若是不好，也得是皇上说了才算是！南缺的琴让王爷索然无味了，可南缺不是奏给王爷听的，是奏给皇上听的！自然，南缺也不可白白地受了这旁人的掌掴。”

“而今，若是皇上开口说南缺这琴有任何一处不是，南缺都愿自掴以谢罪！”

语末了，身后的丫鬟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去，她整了整衣裙，深深低首。翡翠色的纱裙垂在地上，因为跪拜的姿势折出了深深浅浅的褶皱，像敛住了难测的光影。

“哈哈——什么时候，梨园的乐师口齿这么伶俐了。”三王爷朗笑，深邃的眼一遍遍的打量着跪在地上状似平静的女子，“这么说来，倒是本王的不是了？”

“南缺不敢。”扔出一句不敢，却完完全全没有不敢的样子。

“时候不早了，靖王早些回府吧，朕要休息了。”宁青默突然开口，平稳的声线探不出深浅。却没有再以兄弟相称。

宁青川微愣，侧脸看向他，锐利的眼微微收敛，“如此，臣告退。”

说完，紫袍轻摔，跨步而离。

林南缺呼吸很轻，轻到她自己都感受不到。她垂着头，长久的屈跪而双膝发麻。三王爷离开后的万春亭安静的恍若飞不进灰尘，只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在镜湖之上被凉风拂动。

她甚至觉得有些冷了。

可不后悔。一点都不。她所说的每一句，都绝对不是莽夫之言。

宁青默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冷漠如紫玉的眼，修长而骨节分明的长指意味深长的摩挲着白玉的茶碗，似在品茗。杯盖在杯沿边碰撞的叮咚脆响，浓郁的香气缓慢散去，拂去了亭中人心思各异的心跳声。

像是过了很久。

年轻的帝王漫不经心的开口，“你是新来的乐师？我不记得梨园有这等陌生的琴。”

“是，”女子整了神色，字句清晰，“属下是前些日子新入宫的琴师，林南缺。”

“南。缺。”男子薄唇轻动，音调低沉的复述，却仿佛刻在心上的咒语，带着醉生梦死间迷离的温柔。少女精致如画的侧颜在光中透亮，纤长的眼眉像弯凉的冷月，敛了漫天的辰光，落在他沉冷的打量中。

“好一副伶牙俐齿——”仿佛方才些微的动容只是假象，男子收回了目光，习惯性地端起手边的杯盏，却发现盈香的茶早已见底，只索然无味地放至一旁。

“多谢皇上赞誉。”林南缺不卑不亢。

宁青默难得挑了眉角，赞誉？这女人是怎么觉得这是赞誉的？

男子无味的起身，颀长的身形在偏斜的光影中被拉长，跃过他瘦窄的肩头。

“起来吧，明日，来勤政殿内侍。”宁青默侧过身，神色冷淡的离开，末了，却留下这一句话。

还未等林南缺反应，帝王声线温冷，“方才那席话，说的不错。”

是的，不止是这茶，这乐师，这万春亭，这后宫，这一整个彦凰，都是他的。旁人无权评说，更无权涉足。

宁青川，太放肆了。

男子冷了冷眸子，而转眼，就把危险如嗜血的眼神吞没在深如寰宇的黑暗里。

福禄见皇上走了，连忙躬身跟上，转弯处还不忘投了一个深长的眼神冲着跪在原地的林南缺。

那意思是说，你小子，走的这是什么运！

可惜此刻，她是感觉不到了。

那一阵来自天子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明明在一点点远离着她，她却感觉缠绕得更紧了。就好比，这天下有的是狂冷孤傲之人，可唯一能真正站在高处执掌天下的，只有那黄袍于身的一个。

只这一个。有如神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