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月从外面将房门带上,
留我与陈柏沅独处。
“奴婢青儿,见过主子。”
我跪在地上磕头,卑微总是没错的,主子们都喜欢被捧上云天的感觉。
“听说你在母亲跟前做过事?”
“是,奴婢曾在夫人院里经养过花。”
“我这房里摆了好几盆佛座花,无香,你处置了吧。”
佛座花开花香味浓郁,如今无香定是经养的人出了问题。
“是。”
我安然无恙从房里出来时,枕月脸上闪过一抹惊讶,
似乎是没想到我还能活下来。
“主子跟你说什么了?”
我摇头,
“只是吩咐份内之事,枕月姐姐不必为奴婢担心。”
我是要在皓月宛待到明年的,手里没有点价值,若成不了陈柏沅身边有用的人,
那明日,鞭子抽的就是我了。
我将佛座花养得重新开了花,香味浓郁,房内的恶臭散了些许,
陈柏沅为我赐名,衔月。
如今院里的人看我多少带着敌对,暗中使了不少绊子,
人就是这样,
自己不行,也不准别人行。
“这佛座花养了许久都不曾有香,你是如何做的?”
今日日头好,陈柏沅在窗边晒太阳,我在窗外擦拭花叶。
“奴婢不过是遵循养花的规矩罢了。”
“将佛座花移出来,避免日日浇花,开花时不淋雨,便可。”
陈柏沅低头,伸手摸花,
我将花盆抬起凑进陈柏沅,
“是了,佛座花并不娇气,日日浇花,倒是坏了它的根基。”
或许陈柏沅这话别有深意,
但我只粗浅的识得几个字,并不理解其中。
我在陈柏沅跟前得了脸,每日都能与之闲谈上几句,
夜幕后在耳房里辗转反侧时,我只庆幸,
真好,又活了一天。
我照常在擦拭花叶,
院外的花就娇贵了,日日浇花,擦新叶,拾枯叶,堪堪能养活。
枕月却沉着脸叫我进去,陈柏沅有话问我。
院里那骇人的鞭子又出现了,
在日头照射下闪着寒光,
有人心里发颤,有人幸灾乐祸。
陈柏沅在听书,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书童,
陈柏沅中毒之后,书童就成了他读书的眼睛,日日给他念书。
房里又剩我与陈柏沅独处了。
“我听了一件有趣的事,衔月猜猜,是什么?”
我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奴婢……不知。”
那闪着寒光的鞭子终是抽在了我的身上,火辣辣的疼,痛之入骨。
“你进皓月宛时,刚好抬走一个不知死活的贱婢,她自以为学了些床榻之术便想着服侍我,衔月认为呢?”
“主子明鉴,奴婢绝无此心。”
又是一鞭子,我匍匐在地,疼得额头冒出冷汗,
“一步登天,平步青云…多好的美梦。”
“是奴婢口齿不清,不知所云,在皓月宛当上大丫鬟,便是奴婢的美梦。”
“求主子责罚。”
鞭子没有落下来,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觊觎主子,是大不敬,我早晚会有这一劫的。
“父亲托人送来一株白楼子,养活便免死。”
“谢主子大恩。”
那两鞭子实在是重,昏昏沉沉回到耳房,再次醒来已是三日后了。
天光大亮,身后的两道鞭痕已经结痂,
枕月推门而入,
“你睡了三天,主子给你请了府医。”
我心里一惊,
“我竟睡了这么久,那白楼子可还活着?”
“你不该谢主子?”
“我该亲自去谢的。”
后来枕月私下告诉我,那佛座花是陈柏沅的师父送他的生辰礼物,
陈柏沅师父被仇家寻仇,意外身死,
佛座花是陈柏沅对他师父的唯一念想。
我将佛座花养的再次有了花香,
陈柏沅不会杀我。
我抬头望着天,
阿娘,是你在保佑我吗?
进皓月宛有一段时日了,
期间有不少丫鬟被打伤,打死送出皓月宛,
陈大人来过一次,夫人来过两次,
大公子陈含章倒是经常来找陈柏沅下棋,面上蒙着布,
只是他是主子,无人敢说他的不是,
横竖陈柏沅发现不了。
我从养花的变成了在旁奉茶的,
有时运气好,在窗边擦花叶的时候可以听见书童给陈柏沅念书,我也偷学着些。
“你倒是,不曾嫌弃过我。”
陈柏沅轻抿茶杯,
天气转暖,陈柏沅身上的瘤泡破了好些,臭味更甚从前。
“她们就是这样死的,见我的第一面,或震惊,或嫌恶,或同情,或唏嘘,可能是觉得我看不见吧,”
“只有你,面色如常,从不曾掩鼻,差事也做得极好。”
我跪在陈柏沅脚边,
“尽心侍奉主子,是奴婢的本分。”
“以后不必自称奴婢了,我不是给你赐了名?就叫衔月吧。”
今日的陈柏沅话有些密,
喝着茶,天上地下的絮叨了许久,
我偶尔能应答几句,
可能是读书人,说话间总有我听不明白的深意,
说多了,我接不上,陈柏沅也感无趣,
挥手命我出去,将茶换成酒。
枕月说过,陈柏沅中了毒,忌酒。
今日枕月倒是麻利,
端着酒壶进屋,直至夜幕也没出来。
同铺的丫鬟说,
今日是陈柏沅师父的忌日,
兴许伤心,便留了枕月在旁。
我赞叹枕月的勇气,也感慨陈柏沅的年轻气盛。
端午将至,大厨房给各处做了粽子,
提膳的丫鬟忙不过来,
我便自告奋勇同她前去,
昏睡那三天,是她一直床旁照顾,
她的恩,我记在心。
陈家祖上是随先皇打天下的,这座宅子是按亲王规格置办赐予陈府,
陈老爷子去后,陈大人对武不通,便走了文,仕途通亨,一路走到丞相之位。
不过陈相多情,娶了陈柏沅的母亲,又立了一个平妻徐夫人。
府里的嫡小姐,唯徐夫人之女陈乐知。
陈乐知是京中出了名的嚣张跋扈,连皇室郡主奚落起来也毫不手软,
府中下人远远瞧见,都要退避三舍,以免引火烧身。
不巧,
取粽子的时候,跟陈乐知遇上了。
“我们走这边。”
我轻推身旁的人,打算绕路,多走一段路也无妨。
“站住。”
陈乐知的眼神实在是好,
我等捧着粽子愣在原地,跪拜行礼。
“见着本小姐,躲什么?本小姐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吗?”
“来人,给我掌嘴。”
下颌被抬起,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那嬷嬷左右开弓,用了十足的力气,
我被打得头晕目眩,嘴角很快渗出血迹,
刚开始还有求饶声,到最后只剩耳光作响的声音,
清脆利落。
是枕月救了我们。
陈柏沅在府上的地位高,陈乐知也不愿跟他杠上,
陈乐知发泄完后,轻飘飘的说了几句,
不愧是贱婢,这么不经打,脏了本小姐的手等等的话后,领着一群丫鬟小厮扬长而去。
“多谢枕月姐姐相救。”
我含糊不清道。
“别说了,主子在等着。”
我站在前面,打我的是身经百战的嬷嬷,
自然,我受的伤也比较重。
双颊高高肿起,涂了枕月给的膏药也不见效果,
枕月说,我这模样实在是有碍观瞻,
便让我不去房内服侍了,让我在院外寻些事儿做。
有碍观瞻?
陈柏沅能观?
我没细想,枕月是皓月宛的第二位,我自是听她的。
端午这日,陈乐知的贴身丫鬟溺死在废井里被发现,
陈夫人查下来发现是陈柏沅动的手,
他毫不避讳,甚至大张旗鼓,挑在人最多的时候动手,
枕月说,
这是主子们间的较量。
我还在暗自高兴,
以前这样的事儿不少见,怎的这次陈柏沅就出手了,
十七八岁,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
打一个巴掌再接一个巴掌,
我大肿脸刚消下去些许,还能等我自作多情几天,
陈柏沅就传唤我了。
骇人的鞭子再一次出现在我身后,
这次不是院内,倒是随我一直到了陈柏沅房内。
“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好到让你不知所以,竟能违背我的意思擅离职守,”
“衔月,你好大的胆子!”
我大惊失色,抬头望向一旁扇扇的枕月,
枕月面无表情,
“主子,衔月玩忽职守,确实胆大妄为。”
鞭子不由分说的落在我的身上,
这次是滑鞭,带不起皮肉的撕扯,疼痛却是不减。
我站在原地红着眼看向枕月,
“某人最好是希望我被打死,不然小心夜里睡不安宁。”
这是我第一次当着主子的面如此对峙,
可能人长大了,心气儿也大了。
“怎么,我冤枉了你?”
“主子说话金口玉言,不得有错。”
“怪只怪,衔月愚蠢,轻信他人。”
鞭子停了,裙摆处微微渗出血迹,滴落在名贵的毯子上,
“是愚蠢,滚出去。”
枕月扇扇的动作停了,
眼里依旧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比从前更甚。
或许她觉得,陈柏沅的命令容不得挑衅,
可也是她亲口对我说,
陈柏沅不会杀我。
这次鞭伤逢上小日子,
我在床上硬躺了半个月才下地。
丫鬟当中,也只有我得这份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