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昼的话几乎句句有所指，拿定了她就是几日前去相府的术士。可既然如此，他为何不出手抓她报官，非要在这里跟她扯皮呢？

姜芷猜不到这人到底想干嘛，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莫名有些焦躁，犹如百爪挠心。

这种场面裴昼倒是乐见其成。

他此时气定神闲，正像一只餍足的猫在逗弄刚捉来的老鼠。他不打算马上吃了她，也没有要放她走的打算，只是捏在掌心里翻来覆去地拨弄，好观赏她这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姜芷知道自己的处境，她一个平头百姓，人家是达官显贵。倘若他要抓她去见官，她必定落不了好，即便是她狗急跳墙想要动粗，也未必就打得过人家。

救命，这可怎么办？

卖臭豆腐的小贩适时出现，刚巧打破这窘局。

“姑娘，您的臭豆腐灌肉好了，慢用！”

小贩将碗放到姜芷面前，甩了下毛巾又回去炸臭豆腐去了。那毛巾差点挥的弧度不太完美，差一点打到裴昼脑袋上。

那毛巾不知道用了几年，已完全被臭豆腐腌得入了味，裴昼闻见那味道，一仰头差点背过气去。

裴昼望着那小贩的背影，拧着眉头捂紧了鼻子，表情非常凝重。

二人的座位离炸臭豆腐的油锅远一些，味道原本并不算大。可现在臭豆腐摆在桌上，情况确实大有不同。

反正是知道自己跑不掉，姜芷索性破罐子破摔，埋头专心致志地吃自己的断头饭。

不过这臭豆腐还真辣，她方才咳了半晌现在嗓子还有些疼，委实不好入口。但这可是她十几文买来的，平日里难得见到一点荤腥，她可不能辜负美食。

不过要是今天就这么玩完的话，米缸里囤的那一缸粮食只怕就要浪费了。早知道她费那么大劲修补好的房子也享受不到，不如剩下那点钱也都买成吃的，真是可惜！

“嘶——好辣！真是人间美味！”

姜芷吐着舌\/头咧了咧嘴。

感叹完，姜芷吹了一口臭豆腐，又继续吃了起来。

裴昼从来没有见过人这么吃饭，不过就是一碗臭豆腐而已，怎么就吃出了英勇就义一般的决绝来？

这臭东西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啊？

姜芷半张脸埋在碗里吃得正认真，隐隐约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她仰起头，正好迎上裴昼灼灼的目光。

这家伙好像盯着她的碗看老半天了，怎么，他也想吃啊？

姜芷的眼睛骨碌转了一圈，突然想到了一个向他示好的主意。

“老板，我再要一碗臭豆腐灌肉！”

姜芷又冲小贩招了招手。

闻言，小贩又抓了一大把臭豆腐块儿扔进锅里：“好，那我给姑娘再下一份！”

裴昼望着姜芷大惑不解。

她这碗也不小啊，不够吃吗，怎么又要一份？

看她这副柴火柴禾棍子一样的体格，没想到饭量还挺大！

过了一会儿，小贩炸好了臭豆腐，又问向姜芷：“姑娘，这一份可有忌口吗？”

姜芷没有立即回答，扭头望向裴昼：“公子，你有什么忌口吗？”

裴昼摇了摇头。

“我不……”

姜芷心领神会，率先作答：“他不忌口，这份放辣椒和芫荽！”

裴昼有些窒息，眉毛皱成了一团。

难道她就想用这种东西来还他那十两银子吗？

他才不要吃这玩意儿！

姜芷笑生两靥，从裴昼对面的长凳挪到了他的侧边，试图拉进两个人的距离。

“公子也尝一碗吧，奴家请客，就当作公子那碗牛ru的答谢。”

裴昼看了下姜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很快小贩便端着两碗臭豆腐过来，姜芷接过来碗放裴昼面前，又特地帮他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塞到他手里。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原本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兴许这番来往之后俩人就能一笑泯恩仇呢！

裴昼和姜芷各坐在方桌的一个侧边，中间隔了一个桌角，距离近到裴昼抬手就能碰到姜芷的头顶垂下的青丝。

裴昼望着姜芷的侧脸，又低头看了下自己面前的臭豆腐，握着竹筷很是犹疑。

陶碗里密密麻麻装了十几个黑方块，不过这些黑方块上的白毛眼下已经没有了，一个个被炸得鼓囊囊的塞满了肉糜，上面淋了汤汁，还撒了好些葱花芫荽，绿油油的一片。除去有一两个开膛破肚漏了馅的之外，大体上还算秀色可餐。

姜芷看着他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笑道：“公子没有吃过臭豆腐？”

“没有。”裴昼摇了摇头。

姜芷本欲劝他尝一点，连夸这臭豆腐味道的说辞都已经想好了，没想到她还没有开口裴昼就已经主动夹起一块臭豆腐。

“世界之大，有些没见过的很寻常。姑娘既然诚心推\/荐，我很愿意多做尝试。”

裴昼冲姜芷笑了笑，将那块臭豆腐送进了嘴里。

姜芷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咧嘴望着他半天没说话。

这臭豆腐固然有几分野趣，但确实算不上什么珍馐美馔。那些自幼吃惯了山珍海味精细糕点的贵介子弟，未必吃得惯这种民间的糙食。

当年姜家败落，姜芷也花了很久的时间才习惯这样平凡接近艰苦的生活。

兴许他看她过得这么苦，就体谅她昨日的苦衷，能放她一马呢。

裴昼仔细品尝完了那块臭豆腐，赞赏地点了点头：“很好吃。”

“公子不嫌弃就好。”姜芷小心应道。

裴搅了下碗里的汤汁，又道：“在下听说姑娘日子过的不怎么样，上个月几乎日日去城北施粥的棚子领救济粮。姑娘的日子过成这样还要请我吃饭，在下又怎能辜负姑娘的一番心意？”

姜芷惊了一下，有些不太理解。

这人早就认出她是几日前的术士的事情姜芷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偷偷将她调查了个底朝天。

她不就是几日前去相府赚了他们三吊钱，多大点事儿啊，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兴师动众的呢？直接将她塞进京兆府大牢也不至于这么麻烦吧？

杀鸡焉用宰牛刀啊！

他这副样子，她真的很容易觉得他是惦记上了她的美貌，所以图谋不轨。

裴昼看到姜芷眼中的疑惑，又主动开了口：“我此番前来不是为了追究前日之事，那些事情即便要做，也用不着我亲自来。”

姜芷一脸疑惑地望向裴昼，裴昼笑笑，抬手抚了下姜芷肩侧的发丝。

“倘若我只是想要验证你是不是那日来相府的道士，那不是简单得很吗？”

姜芷悄悄握紧了拳头。

他果然还是拿她的头发威胁她来了。

长得人模人样的，他怎么就不能干点跟人有关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