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蕊的额头上绑着繃带，上面沁出的血迹已经干涸。她哭得伤心难过，边抽泣，边断断续续地道：“我，我，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呜呜呜，你怎么，怎么，呜呜呜，到现在才，才回来，呜呜……”

安子昊抱住她，大手想抚她的头安慰她，却又突然想起她的额头受伤了，条件反射地顿住，大手改而落到了她的后背上，轻轻地拍着，柔声地安抚：“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一个人落在这儿的。以后，”他停了停，接着道：“我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担惊受怕。”

仿佛誓愿一般，安子昊最后一句说得无比郑重笃定。

被晾在一边，由始自终都插不上话的李风站了起来，回头跟身后的路泰对望了一眼，无奈地耸了耸肩。

即使刚才历经了一回生死之劫，但看到这对平日里一直针锋相对的小冤家，一时的真情流露，这个时候却犹如劫后重逢的小情侣，相拥相慰，两人还是忍不住地摇头失笑。

路泰拍了拍李风的肩头，朝外面呶了呶嘴，示意他们还是先出去吧。

于是两人一起走出庙外。

此时台风已过，风雨也歇了。土地庙外，炽烈的阳光又出现了。

李风掏出一包香烟，递给路泰一根。两人各倚在庙外的两根门柱上，边吸烟边聊天。

想起昨晚李蕊可是生死一线。安子昊他们循着脚印一路追赶，半路看到那老大受伤倒在路上。

安子昊一把抢了他身上的手枪和子弹，就心急火燎地赶往土地庙。其他人则押着那老大随后赶至。

到了那里，李风看到自己的女儿头破血流，昏迷不醒被安子昊抱在怀里，一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再转眼看到被安子昊打昏，兀自躺在地上的贾老二，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肯定是这人起了歪心，想要对女儿不轨。

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的脾性，他这个当父亲能不清楚吗？女儿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宁愿死，她也不会让这种人得手。

李风恨不得立刻便把贾老二给枪毙了。路泰则比较冷静，望了一眼安子昊僵硬的背影，拉住了他劝道：“先看看蕊儿的情况！”

两人的烟抽完了，李风摇头感慨：“养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闺女，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路泰瞥了瞥他，笑道：“老李头，你这是在寒碜谁呢？你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孝顺女儿，比我有福气多了。你呀，少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我可没有在寒碜谁。我这是有感而发。蕊儿要是样子长得普通点，我也不至于这么担心。她刚出生的时候，她娘看着她可爱的小模样，就在那一个劲地摇头叹惜，说女孩子长了这样的相貌，在这乱世是祸不是福啊。”

李风微顿后道：“后来她娘没了，我在江湖上漂泊。见不得恶人欺负弱小，好打不平惯了，自然得罪了许多人，招惹了许多仇家。从刚学会走路开始，她就跟着我东躲西藏，居无定所的漂泊，没有过过一天安生的好日子。这傻孩子的脾性之所以这么倔强刚烈，好强坚韧，表面上看总是那么坚强明朗，可又有谁知道背着我，背着别人，也有偷偷哭的时候。我明白她那是为了不让我担心，才努力地想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坚强一些，希望自己也有自保的能力。”

路泰又递给他一根香烟。点燃后，李风深吸了一口，又道：“在她八岁那年，我被一个穷凶极恶的仇家追杀。寡不敌众，最后我们父女被逼到了高粱河畔，即便我们想投河了断自己，也无路可逃。我不怕敌人有多厉害，大不了就是一死。我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没啥大不了的。可要是我死了，我的小蕊儿以后怎么办？她这么的伶俐可爱，我要不在了，日后肯定生不如死。”

李风的喉咙哽了哽，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我低头看她。她也望着我。她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跟她娘一样。我们就这样对望着。在那一刻，我决定我们父女要同生共死。我绝对不能把她一个人孤孤零零地扔在这个冷酷残忍的乱世里。我举起手里的枪，我的手根本无法自控，一个劲地颤抖着，枪口就抵在了她的额头上。我哭着对她说：蕊儿别怕，待会就没事了。我的蕊儿好样的，她不仅一滴眼泪也没掉，她还对我说：爸，我不怕！”

李风顿地闭上双眼，然后睁开，猛烈地吸着烟，又一根烟很快地被他燃尽。

路泰跟李风是在安家认识的，两人意气相投，结为好友。他当然知道李风的许多往事。可是这件事，他还是第一回听李风提起。此时此刻，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好友。他能做的只是默默地又为他点燃第三根香烟。

“我闭上了眼，就在我将要扣下扳机的一刹那，一声枪声突然响了起来，子弹从我持枪的右手臂擦过，疼，我手里的枪就掉到了地上。等我睁开眼的时候，我跟蕊儿已经被一帮人团团地围住，保护了起来。”

路泰问：“那是大少爷的人吗？”

李风点头道，“要不是大少爷及时出现，伸出援手救了我们父女俩，今天我跟你也不会站在这儿聊天了。”

又吸了一口烟，李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所以我非常害怕提起这件往事，我也不想跟别人提起。虽然事隔多年，每每想起这事，我都不由地一阵阵的后怕。”

“我懂！我懂！”路泰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李风的第三根烟又吸完了，把烟蒂扔了。从悲伤的回忆中抽离，调整好了情绪，李风又继续道：“蕊儿一天一天地长大，我却一天一天地变老了。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她娘说得对，她这样的相貌在这乱世里是祸不是福。你瞧，就是这么短短的三四个月，接二连三地，她就被那些个觊觎着她的白眼狼给祸害了两回。这还是明着来，那暗地里还有多少不欲人知的坏人？每回都是她自己以死相搏，加上那么一点点儿小幸运才算死里逃生。而每回救她的却不是我。本来我打算把子昊送走了，我欠安家的这份救命之恩也算两清了。我就带着她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住下，等安定了，再给她找一个靠得住的男人，把她嫁了，然后简简单单，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这样就算我这当爸的日后不在了，也没了后顾之忧。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们李家跟安家的缘份还是没到尽头，兜兜转转，还是分不开。上回陈展白挟持她要胁我们，这回贾老二起了歪心，幸亏两次子昊都能及时赶来，才能保住了她的清白和性命。可这万一我以后真的不在了，或是在她有难之时没人及时出现，还有谁能陪伴她，保护她，平平安安地过完下半辈子？我不得不为她担心啊。”

路泰不禁叹了一声，再次拍了拍李风的肩头。

这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安子昊从里面走了出来。

李风看他一眼，“蕊儿怎样了？”

“又睡着了。”安子昊坐到门槛上，呼地长舒一口气，紧繃了整晚的神经，在刚才李蕊清醒后，又睡着了才稍稍地松懈下来。

路泰与李风都低头望向他伟岸宽阔的背影。

片刻，两人忽地同时抬头，若有所思地对望起来。

这个时候，昨晚跟他们在一起的少年从沙滩那儿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盆烤熟的鱼。

这少年是路泰的小侄子，名叫路敬，今年十八岁，从小在安家长大。安家出事的时候，他正在上海上学，幸运地逃过一劫，不过也被陈展白那伙人追缉。幸好他在安家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乔装打扮后，寻了机会偷偷回到高梁城找寻路泰。李风送陈展红回去后，受路泰的委托，也在想方设法地找寻他。两人在高梁城彼有一番阴差阳错的遭遇后，好不容易地碰上了面。而安子昊与路泰这回外出，也总算有惊无险地找到了他们。

路敬坐到安子昊身边，把手里的鱼递给他道，“子昊哥，吃鱼。”

安子昊摇了摇头，“我没胃口。你们吃吧。”

停了停，他又说：“李蕊现在吃不了这些烤鱼，对伤口不好。小敬，你去弄点清淡点的东西，给熬点粥吧。等她醒了会饿的。”

小敬点了点头，“哥，我办事，你放心。我给李蕊姐另弄了一尾鱼，也弄干净了，还找渔家弄了点白米，等会就给她熬粥。”

“嗯。”眨了眨疲惫的双眼，安子昊双手搓了一把脸，站了起来。

路泰给他递了一根烟。

他摇了摇头。

路泰把烟收了回来，瞄向门口角落。那老大与贾老二被五花大绑地扔在那里。贾老二被安子昊打晕了，现在还没清醒。那老大由于腿被砸断了，痛苦地扭曲着脸。

路泰问：“子昊，那两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安子昊看向他们，当视线落在了贾老二的身上，眼神突然变得凌厉阴狠了起来。按他以前的性子，昨晚贾老二不被他打死，也要弄个残废了。不过他现在却沉稳了许多。

安子昊想了想，对小敬道：“把那个腿断的给我拉过来，我有话要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