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女婿董怀玉吧！”董卦天压抑住怒火，淡淡道。

太祝点了点头，道：“南流人熟习四书五经，心中的戾性早就没了，只是这董怀玉……嗯，确实与众不同…”

董卦天端起竹杯一饮而尽，没有要表态的意思。

太祝心中洞明，缓缓又道：“方才堂上，你说已经有了人选，不知是哪几个人？”

董卦天斟了一杯竹茶，道：“大力有两个副手，一个是董怀玉，另一个…是董兆金。”

太祝点了点头，董兆金救过董卦天，董卦天虽然看上去冷峻严苛，但他比谁都知恩图报。

太祝沉思片刻，道：“兆金细致忠实，但缺乏一丝果敢刚烈。大力这个村官之所以处处信手，靠的正是其智其威。”

“所以，太祝也希望我选董怀玉？”

董卦天的语气隐隐透着一丝寒意。他心里清楚，在太祝心里，并非真心要选董怀玉，董锋背后做了什么动作，他们不得而知，只是各路长管已经表态，这足以说明董锋在南流的实力早已不容小觑。如果村管人选非董锋所愿，恐怕南流将会变天。

“你是氏长，初选权在你手里。”

“初选…”

董卦天冷冷道了两字。他心里清楚，初选名单里如果有董怀玉的名字，凭仗着董锋的地位，那么最终的投票结果，也必然是他。

董卦天陷入两难。董怀玉其人并不尽如太祝所言，他的贪心、狠辣和他岳父董锋如出一辙。如果真让他做了村管，南流人势将水深火热，前景黯淡。

太祝岂能看不出其间利害，只是这条路已经走到了这里，他也无可奈何…

“明天，公布结果吧，不能再拖了！”太祝道。

董卦天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离开太祝家后，董卦天绕路凫东，一路沉沉。

凫东满眼金黄，这片玉米田是七年前大力提议开垦的，也正是因为这次垦荒成功，大力才中选当上了村管。如今，物是人非，好景不再……

“簌簌……”

玉米田中，一阵窸窣声将董卦天从回忆中拽了回来。

“谁！”

董卦天一声厉喝，却见玉米田一路抖动，不久，一个满脸汗土的壮年呼呼走了出来。

“董昌？”

董昌是南流的副田管，也是大力的好友。多年来，田管董贞为人强势跋扈，独揽田政，董昌并没有实权。

“氏长？”

董昌看到地头背手直立的董卦天，有些惊讶。

“你在这干什么？”董卦天问道。

董昌嘿嘿笑了笑，用手指着西侧的一大堆金黄的玉米，解释道：“玉米熟透了，分农布告还没出来，我组织几个人先收着！”

董卦天眺向远处，果然田里高高的玉米穗里，几个村民在全神贯注的忙碌着。

“让他们来他们就来了？你说话什么时候这么好使了？”董卦天的口吻变得柔缓一些。

董昌摸了摸后脑勺，笑道：“嗨！我把这个月的月供分了一半给他们……”

董卦天依旧不苟言笑，但在他心里，已是赞赏。

董卦天未置多词，转身离开了，没走多远，看见远处一个孩童正在河边打水，虽然离得很远，但是董卦天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孩子，正是大力的遗孤——岳武。

董卦天跟着岳武来到了灵姨的竹庐。竹门敞开着，刚修葺的院子里，岳武正在洗着衣服。

院子里的黄狗嗅到门外有客，甩着尾巴耷拉着脑袋缓缓跑来，岳武看到大黄往外跑，抬头一看，门外一个壮年正在抚摸着大黄。

“大伯！”

在南流，叫唤董卦天大伯的，也只有岳武了。

董卦天僵硬的脸舒开一角，朝院子里缓缓走去。

门外，刚打完水的灵姨刚要进门，看到门口的董卦天，又匆匆走到了门口的柴堆后面。

“灵姨不在吗？”董卦天抚着岳武的脑袋问道。

“去打水了，很快就回来！”

看着岳武越发活泼灵动，董卦天心中很是快慰。

“对了大伯，昨天我整理爸爸衣物的时候，翻到了一个东西，我去给你拿！”

岳武说着，朝着堂屋里跑去，董卦天回头望了望门外，见到门外没有人来，便又转过身来，等待着岳武。

很快，岳武便捧着一个褶皱的本子跑了出来。

董卦天接过本子，草草翻了几页，突然，他的目光变得闪闪发亮。

“岳武，这个本子大伯先拿走了，你有什么需要就到大伯家来，大伯如果不在，你就告诉大娘！”

“知道了！”

“快出去！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做厂门口，一个身材肥硕的壮年男子正往外推攘着几个少年。

“老余，你就让我们看一眼吧！这事关重大！”大淳用脑袋顶着董余的肚皮硬往里钻。

“不行！账本哪能乱翻！我可吃罪不起！快给我出去！”

董余是做厂里看管账册的工民，南流账册一概封存，只有氏长、宗老和村管这种权威可以看。

董余将几人推出门外后，重重的关上了大门。

“这可怎么办？”董欣怡焦问道。

“拿不到账本，婆婆就白白枉死了！”

“没想到这个董余这么冥顽不化！”董炎怒道。

“明什么？”大淳听到成语就精神抖擞，每次董炎在他面前拽成语的时候，他都无比羡慕。

“冥顽……唉，算了！”

“别急别急！淳哥有办法！”大淳一脸得意道。

“什么办法？”

大淳抻着大脸，悠悠道：“这个董余我最了解他了，最大的爱好就是一个字——吃！”

“爱好这么雷同，还是没能放你进去！”

“听我说完！咱们南流已经很多天没出货了，村里家家户户勒着腰带过日子，如果这个节骨眼能给老余一只香喷喷的野鸡炖蘑菇…”

“好主意！可是我们去哪里找野鸡呢？”

“南流只有一个地方有野鸡！”

“哪里？”

“北墓陵！”

是夜，大雨如注。

深夜，人们都已伴着雨声沉沉睡去，氏长家中的灯还在亮着。

另一个房间里的董炎也在装睡，他们今晚有一个任务，就是到北墓陵抓野鸡。

看着父亲房间里的灯迟迟不灭，董炎心急如焚。董炎望了望窗外越下越大的雨，心道：算了，估计他们几个都睡了，看来只有明晚去捉野鸡了！

刚要睡去，却听一声门动，董炎透窗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披着雨衣正朝门外走去。

是父亲！这么晚他去哪里？

董炎直觉父亲这次出去是有大事。就在这时，房间外面传来一阵轻轻地脚步声。

“小炎，小炎……”

是母亲的声音，她似乎在试探董炎有没有睡着。

董炎闭上双眼，假装熟睡。母亲呼唤了几声，见没有回应，便回了房间。

屋外暴雨倾盆，屋里灯光抖烁。两个人影正在秘密交谈，一个是副田管董昌，另一个，正是氏长董卦天。

“这是什么？”董昌接过一个袋子，取了开来，呈现出来的，是一个褶皱的本子。

“这是大力生前留下的《愈田书》，我拿来的时候剩下一段还没完成，但是现在，我已经把它补完了。”

董昌草草翻了一遍，不禁连连赞叹：“大力真是个奇才！可惜啊可惜……”

“大力走了，这个担子要有人接过来！田管、水管、农管所有的长管都希望我选董怀玉…”

“董怀玉？他怎么能……”

“不错！董怀玉根本没那个能力，如果真是他中选，只怕南流要毁在他手里！”

“氏长……那您这是……”

董卦天回过头来，面容冷峻道：“明天初选的三个名额里，会有你的名字！”

董昌闻言大惊，道：“这……我没有信心担当这个大任！”

“不行也得行！”

“这……”

董昌一阵踌躇。

“你若甘心让董怀玉中选，那就当我今天没来过！”董卦天说完转身要走。

“氏长……”

董卦天听言转过身来，凝重的望着董昌。

董昌犹豫片刻，而后表情变得镇定，问道：“氏长想要我怎么做？”

董卦天点了点头，缓缓道：“把这本《愈田书》抄写一遍，背熟它，这本书从今以后就是你写的！明天的选举会上你要相机献策，记住，抄完之后一定要把原稿焚毁！切记切记！”

董昌僽思片刻，重重点了点头。

次日，天朗气清。

礼祠三声钟响，响彻云谷。堂里，众人朝着氏宗董甫的画像顶礼膜拜，口中齐喃。一个小时后，礼拜结束，众人按照尊卑长幼纷纷落座。

在堂上，仅次于太祝、氏长和三宗的位置处，设了三个黄巾铺设的座位。

在众目仰望中，氏长董卦天神采昂然，威目凛凛。

“甫祖听陈，南流重臣董子大力，生前御职村管，不幸薨殁。今我豢龙氏子，齐聚一堂，共同推举新届村管，以彰大德！”

董卦天陈述完毕，又转向堂下众人，道：“按照氏规，由我先推出三位初选人，最终中选者，由大家共同投票选定！”

董卦天停顿片刻，又道：“这三位初选者，目前我仅挑出两位，他们分别是……”

台下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

“董怀玉！”

董卦天刚一道罢，抬下顿时掌声如雷。堂上的董锋露出得意的笑容，堂腰的董怀玉缓缓走到台上，满脸狂傲的冲着台上台下鞠了两躬，坐在了正中间的黄巾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