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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加书签萧练听到这一声毒誓,心中悚惧不已,急问道:“弘景,这….这是怎么了?”
“来不及解释了,我们现在必须马上赶过去,路上我和你说。”陶弘景一声长啸,先前送其入山的白鹿瞬间听到召唤,一路跋山涉水、踏青而来….
“他本是一只怨鬼,可现在正在魔化….怨鬼一旦入魔,那他身上的怨念远非寻常厉鬼所能比….要降服他…怕要花一番功夫了。”
“人死之后,若怨恨未消,便难以投胎转世….此后若是无亲友为其度亡超荐,怨恨便会日渐生长,游魂变为怨鬼,怨必有求,求又生怨。怨念生长到极致时,便会侵蚀怨鬼的自主意识,它原先的情感、记忆这些全都都将消失不见灵魂被侵蚀的过程就叫做“入魔””
陶弘景皱着眉头,他很少皱眉:“不光是怨鬼,任何生物只要心中有强大的执念,都有可能入魔。入魔后的生物没有理智也没有情感…它们只有一个目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使执念得以消除我之前曾提到过的诃梨鬼母便是由人而化魔的。
诃梨鬼母因众生冷漠不救,令其痛失丧子而发下毒咒:誓要投胎转世、化身鬼母,食尽城中小儿,令那些冷眼世人承受丧子之痛,当她发下誓愿的时候,它就已经堕入魔道了。看来….小虎也像鬼母一样,灵魂和元神全被吞噬了.….他现已许下邪愿,一旦堕入魔道,它就会完全丧失理智,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实现方才许下的誓愿———杀尽天下父母。”
怎会?”白鹿飞驰的速度越来越快,萧练只好紧紧抓着陶弘景的手臂,才不至于被甩下来。
“怨恨生长到极致,便容易着入魔道….我想,他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生前的悲惨记忆全部恢复,是以怨念剧增,堕入魔道。”陶弘景想了想,“你还记得方才小虎父母所说的话吗?”
萧练咬牙“嗯”了一声:“这两人心肠也太狠硬了…即使孩子死了变成鬼,为人父母的,也不应说出如此心寒之语啊。”
“小虎方才在门外,通过父母的言谈,必是得知了自己死前的一些痛苦的真相….之前因为记忆的保护机制,他在自己欺骗自己,是以这段真相尘封了。如今真相重见天日,小虎再也受不了这种打击,故才堕入魔道”
“是被父母抛弃吧…”萧练抬头看了看天,那黑色的怨气如云团一般时而聚拢、时而扩散,发出一阵一阵的嘶鸣。
陶弘景不断回忆着前情往事…不知不觉之中,先前的无数疑问都开始缓缓串联起来了。
“欺骗…是的,欺骗,我们从始至终,所听、所闻、所见的每一个人,每一句话,都在欺骗,都是谎言。”
“我们到山里来的见到的第一人,那名失子的妇人,从我们听信她的第一句话开始,就已经陷入了这个骗局之中。她说她的孩子是迷路走失了,可其实孩子早在三年前就死了。我们为她的亡女招魂,亡魂却因对其母心存怨恨、不肯归来。或许这孩子不是自己走丢,而是被母亲抛弃的。她的母亲因为接受不了自己抛弃并害死孩子的事实,故心生妄想,认为孩子是自己迷路的。
“而她的记忆之所以永远停留在那一天,也是由于她在潜意识之中试图去补救,强烈的执念扭曲了她的记忆….故而她才终日终夜地游荡在山林之间,苦寻自己早已死去的孩子。而其余的村民,表现也颇为反常,夜晚来客不敢应人,一点风吹草动便疑神疑鬼。若非心中有鬼,何故恐惧至此?”
萧练心中冒出一阵寒意:“你…你是说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抛弃了他们的孩子?”
“想来应是如此,村子里后来之所以没有小孩….不是因为被妖怪吃了,而是因为天谴,村民们抛弃骨肉、悖逆人伦,这才引来神罚。”
萧练没有应答,或许心中仍是存着几分不信。整个村子里的父母都抛弃了他们的骨肉,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也太过骇人听闻。
陶弘景亦没有多言,只是驾着白鹿一路狂奔,可惜仍被那团怨念给甩远了
“太快了,它要逃到哪里去?”萧练望着那漆黑一团的月夜、无可奈何。
陶弘景他最初亦是不知,直到观察远近地势,偶然发现眼下正在临近了之前寻人时的那座山丘之,心中顿时便有所得:
“你是否还记得我们带小虎入村时,他曾说过:“我家在山上,不是在山下。”这是为何?”
陶弘景摇摇头:“不会记错的。小虎的记忆永远停在了被抛弃的那一天,怎么可能记错?只有一种解释:三年前,全体村民抛弃旧居,集体迁徙到了山下居住。故而小虎认不出来。”
陶弘景说完,对着白鹿耳旁悄悄吹了口气,白鹿登时便停了下来,陶弘景来到那座小山包之上,拾起一块瓦片,道:“你看这碎瓦,再看看这周遭的景致….显然这里以前是有人居住的。”
萧练眺望着四周地势和水草,点了点头:“的确是个适宜人居的好聚落,比山下的那块湿地要好多了…”
“那为何他们要集体搬居?”陶弘景自问了一句,而后用手指了指地:“因为这里有他们的记忆…孩子们阴魂不散、死有不甘,便萦绕此地,村民们心中恐惧、同时亦无颜面对被自己抛弃的孩子,便搬到了山下,以此来躲避心理的恐惧和良心的谴责。”
萧练听完格外生气,不是对陶弘景生气,而是一团无名火,一种说不出来由的激愤:“这…这一切简直骇人听闻!他们又为什么要抛弃自己的孩子呢?这些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就算被遗弃,也可以再回来啊!?”
“回不来了,他们都被吃了。”陶弘景轻叹了一声。他眉头凝重,把手指插入地下,似是在挖掘些什么。
陶弘景冷冷地说道,他的一字一句宛若冰锥,萧练听后心中只觉阵阵发寒,已是不堪细想:“你是说?”
陶弘景说完之后,便把手指从土壤之中抽了出来,他的指尖正捏着一块白色的石子不,不是石子而是碎骨。
“这这怎么可能?”萧练仍是不敢相信,他气得有些发抖,“你凭什么断言这就是他们的尸骨?怎么就不可能是鸡骨头!猪骨头?!”
陶弘景指了指附近的光秃秃的几株老树,摇了摇头:“你看,这附近的树都死掉了…树皮被剥、干枯而亡,这应当是村民们在饥无可耐的情况,剥食树皮,以充饥用。”
“先吃树叶、树皮,继而是腐根、是白泥,最后方圆几十里,一切能吃的都吃完了,就只好吃人了。弱小无助的孩子自然是首先被吃掉的…百姓不忍自食骨肉,便易子而食,若我想的没错,就在这黄土地之下,还有许多这这块碎骨一样的,被剁烂了的尸骨。”
“别说这个了。”尽管事实太过惨绝人寰,但萧练必须承认,陶弘景的推测确实有理有据、没有破绽。
“…我从未听闻过此地三年前有过大旱、蝗灾和水患….那饥荒又是从何而起?竟至于到了百姓易子相食的地步,萧公子,不知道你对此有无印象。”
经陶弘景这么一问,此时的萧练在心寒和恶心之余,不由得想起了三年前的一些往事。
“说是天灾,倒不如说是人祸。”萧练眉头深锁:“六年前,那应该是泰始二年的事。当时的皇帝刚登基不久,又得位不正,引发了诸侯叛乱。皇帝遂派军征讨。战事持久、又逢军中粮饷紧缺,朝廷以及各路反王都纵容部下劫掠民财、粮食和青壮。田地荒芜、生产凋敝百姓流离失所,饿死者不计其数。
后来叛乱虽然平定,可朝廷的威信已是大不如初,中央羸弱不堪,偏偏天子又不思进取、奢侈无度。地方长官看穿了皇帝的小心思,故也阳奉阴违,报喜不报忧、享乐益甚而租调不减。至于民间灾情,朝廷上下,无人愿意担责,此事也就被遮掩过去了。我亦未曾想到,灾情竟是如此惨烈,到了易子相食的地步。”
这些事情,萧练是从他的父亲和伯父口中得知的,可当时并不能有所触动,直到今天,他才对“人命如草芥”,“乱世人不如太平犬”这些俗语感受得如此深切。
陶弘景叹了一声,他没有问萧练为何知道得如此详细,只是指着西北面的某处山谷道:
“你还记得我们先前去过的那个山谷吗?那里阴气极重,想来孩子们的亡魂,都集中在那处。小虎便是在那里死去的,应当就是被那个妇人给杀害的。大人们哄骗孩子们去到谷中,而后消失不见,由邻里们杀而食之,这便是小孩“失踪”的真相。于受难的孩童而言,那里是丧命之所,于他们的父母而言,那里却是人肉集市。”
“既然事已查明,那么那团怨念定是往山谷中去了。他现在是要去唤醒其余亡童心中的怨恨,借此来使自己变得更强大、更邪恶。我们得抓紧时间赶过去,若是去得晚了、或许我也未必能够降服这个小魔头。”
“我以前觉得妖魔鬼怪是尤其可怕的东西,现在看来,不论什么邪魔怨灵,歹念邪愿,本源不过一个“心”字,比起人心,区区妖魔鬼怪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