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妍，你来见老夫，可是有什么事？”

端坐在太师椅中，袁思洪上身挺得笔直，双目炯然。

“伯父。”苏轻妍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心中暗自思忖，怎样才能既让袁思洪明白她的意思，同时又不会排斥。

“嗯？”袁思洪表面看起来一脸平易近人，实则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上位者的气势。

很显然，苏轻妍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而更加谨慎：“是因为，小女想向伯父打听一些事。”

“什么事？”

“小女想知道，伯父和五皇子……”咬咬唇畔，苏轻妍才继续说下去，“是否有来往？”

“五皇子？”袁思洪眉梢一挑，“你打听这些事做什么？”

“小女是……替一位好友打听的。”

“好友？”袁思洪的目光深了几分。

“小女那位好友和五皇子是故交，好些日子没有五皇子的消息，因此十分担心。”略一转念，苏轻妍忽然想起个人来，就是那如祥斋的掌柜，虽然她与对方从未谋面，但此时却觉得，如果拿对方来说事，却颇为妥当，尽管连她都不知道，如祥斋的掌柜是否真地认识五皇子，之所以这么说，泰半是因为羽千涔曾经在如祥斋出现过，并且还在那里寄放了物事。

因此，苏轻妍私心揣测，羽千涔与如祥斋掌柜应当是熟识的，如此一来，如祥斋掌柜与五皇子之间，应当也不陌生才是。

她心中百念齐转，却没有发现袁思洪一直也在打量她。

老实说，对于浮都中的情形，袁思洪可谓洞若观火，再加上他在朝中确实拥有一定的实力，因此才成为了各方各派争相拉拢的香饽饽，但袁思洪自己也明白，浮都中的局势可谓凶险万分，自己倘若踏错一步，就很有可能给整个袁家带来灭顶之灾，因此，在站位上他一向慎之又慎。

“伯父，”苏轻妍咬咬牙，“小女没有别的意思，小女只是想帮好友一个忙。”

“那你，”袁思洪深思片刻，缓缓启唇，“想知道什么呢？”

“五皇子……可是还在浮都么？”

这几天里，苏轻妍反复思量过，眼下，能救羽千涔脱难的，也只有五皇子了，只是她还不清楚，五皇子羽千扬，此刻也是自身难保。

袁思洪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确实吃不透，眼前这个小女子缘何如此倔强，一个闺阁女子，不在房中作些针织女工，且出来打听这些事，是为什么呢？

莫非——

突然，袁思洪心中一动，倒是想起件事来，就在不久之前，六皇子府中还放出话来，要在各州各郡官宦人家中挑选一些有根基且才貌出众的女子，传闻是为了挑选侧妃。

琰月国皇室中皇子皇孙众多，并且多位皇子妃及皇子侧妃均是出自朝中官宦之家，但大都是名门望族之女，像苏轻妍这样的，虽然也颇具才貌，但到底来自小州小郡，搁在这京城也不算什么了。

但看这丫头聪颖过人且傲气内敛，难道也是动了这心思？

想到这一层，袁思洪眼里却浮起几许哂笑——纵然心思再好，可放在这节骨眼，完全不对路啊。

见他一直不说话，苏轻妍不由略感焦急，略带疑惑地唤道：“伯父？”

“五皇子，确还在京中。”

缓缓地，袁思洪吐出一句话来，而苏轻妍双眼骤亮，忍不住发出声欢呼：“真的？”

“嗯。”袁思洪点头，“五皇子因和几位异国皇族交好，因此现在住在浮都东郊的万圣宫内。”

“万圣宫？”闻得此言，苏轻妍不轻倒咝了口寒气。

纵然她再无知，也知道那万圣宫乃是历代琰月国帝王前往太庙祭祖时暂栖之处，就算皇亲贵族，若不奉诏，也绝不能在万圣寺中盘亘，更何况，还有异国皇族。

袁思洪当然也看出了她的讶异，却没有多作解释——当下浮都中的情形，可以说是坏得不能再坏，放眼整个浮都，方圆数百里内唯一还未被“分割”的地方，大概也只有万圣宫了。

毕竟，万圣宫毗邻太庙，朝中那些势力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去那里撒野，除非——

想到最为可怕的情形，袁唱洪不由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当然，他说什么都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发生。

“伯父。”迟疑许久，苏轻妍缓缓开口，“您能不能派人送我去万圣宫？”

“送你去万圣宫？”袁思洪目光一闪，既没有回绝，也没有答应，而是反问道，“你去做什么？”

“这个——”苏轻妍咬咬唇，“请伯父见谅，小女确实受人之托，且必须忠人之事。”

见她的神情如此坚定，袁思洪陷入深思之中，他敏锐地感觉到，苏轻姨此去万圣宫，必定与皇家之事难脱干系，可她之前一直身在洛州城，来浮都不过短短数日，会与皇家扯上什么关系呢？

再者，如果自己答应她的请求，是否就陷入当前已经无比纷乱的皇室之争了呢？

“伯父！”不等袁思洪思虑明白，苏轻妍双膝一曲，竟是跪了下来，重重叩头及地，“请伯父一定要答应小女！”

袁思洪吃了一惊，旋即离座，走到苏轻妍跟前将她扶起来，轻叹口气：“妍儿，你年纪尚小，不知那万圣宫看似祥和，其实已经成了万般凶险之地，你要是贸贸然涉入……”

“小女不怕！”苏轻妍再次打断袁思洪的话，“如果伯父怕为难，也可以告诉小女去万圣宫的具体路线，小女可以趁人不注意，独自一人化妆前去。”

“啊？”袁思洪再次大吃一惊——眼前这小小女子，几乎所说的每一件事都超出了他的意料，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苏轻妍确实提出了一个可以消除他所有顾虑的方法。

他之所以不愿意帮助苏轻妍，最重要的一点就在于，他不愿意看到袁家被卷进这场凶险万分的纷争之中，可若是让苏轻妍只身前往，他和袁家倒能撇开关系。

“如果你坚持，老夫倒是可以帮你，不过老夫也要提醒你，这一路上，怕不太好走啊。”

“没关系。”苏轻妍目光坚定，“只要伯父肯将具体路线告诉我就好，还有，这件事，我不想让母亲、姐姐及三妹知道。”

“这个我明白。”袁思洪点头，其实他更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娇柔的女子甘冒奇险，但他终究没有问，而是回到桌案后，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枚令符，递与苏轻妍，“很多事，我不便明言，你可以拿着这枚令符，去城东找一个姓焦的画师，他自会助你。”

“多谢伯父！”苏轻妍喜之不尽，接过令符揣进怀中，就在她转身准备走出房门的刹那，袁思洪再次出声叫住她，“妍儿，你最好等明日晚间家宴之后再离开。”

苏轻妍略一愣神，随即答道：“是。”

回到房里，翠玉便迎了上来，见苏轻妍一脸凝重，忍不住道：“小姐，你……”

“翠玉。”苏轻妍看她一眼，觉得有些话确实应当先跟她交代一番，于是携着她的手走进里间，压低嗓音道，“你去给我准备两套男装，还要一些银两和首饰……”

翠玉听罢吓了大跳，脸色随之一变：“小姐，你，你难道还打算？”

“嗯。”苏轻妍点头，“这一次，我要离开袁府，或许，再也回不来。”

“什么？”翠玉心中不禁“咯噔”一声，下意识地抓住苏轻妍的手，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小姐，你要是走了，那我怎么办？”

“你——”苏轻妍略略沉吟，确实，如果她离开，受影响最大的莫过于翠玉，她跟自己来浮都，本就是想寻一个终身依靠，可是眼下，她只怕是顾不上了。

咬咬唇瓣，苏轻妍略一思索：“你要是愿意，我就去跟大姐说一声，让你去她房里服侍吧。”

“啊？”翠玉的目光先是一闪，继而很快敛去眸底的喜色——确实，相比于做苏轻妍的丫头，留在袁府伺候苏轻曼，显然更有前途，袁府家二少夫人的近身丫头，将来再怎么不济，也能弄个后院管事的当当。

“可，可奴婢从小服侍姑娘……”

“翠玉。”苏轻妍打断她的话，“不妨告诉你，我很快就会离开袁家，更没有办法照顾你，而且将来，我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你与其跟着我，不如留在袁家，至少……安全些。”

“那，小姐你呢？”

苏轻妍转开头，没有言语。

如果说在这之前，她对于将来的凶险，还无知无觉的话，那么在和袁思洪谈话之后，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此次前往万圣寺，很有可能，是一去不复返。

这中间不管出了什么意外，她都不能透露自己和苏家，和袁家的关系，更何况，连羽千涔羽千扬那样的身份，都难以在这场纷争中保全自身，更遑论她。

转头走到窗边，抬眸望着深邃夜空中一轮弯月，苏轻妍不由得攥紧垂在身边的拳头——明天，明天会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