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咿——呀呀呀——”

随着车轱辘声越来越近，城门的气氛也越来越凝重。

“噗，噗。”毅王坐骑鼻中不住喷气，却挨了毅王重重一巴掌，“没出息的东西，就这么点阵仗，就把你给吓住了？”

眼看着马车快到城门处，毅王将手一挥，身边八骑冲出，只转眼间便将马车团团住。

奇怪的是，对方车旁也有一支护卫队伍，此际却似乎毫无反抗之意，只是安静退到一旁，任由毅王爷打马行至车前。

“八弟，下车吧。”毅王嗓音平直，几乎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双眼紧盯着车帘，就像两支已经上弦待发的箭。

车帘被一只纤长的手掀起，接着露出张清瘦的脸，一身白衣的男子，就像一缕极淡薄的阳光，投进这已经黯淡下来的世界。

“是你？”毅王的双眼霍地瞪大，继而收缩成一条细线，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个字来，“羽千涔！你好大的胆子！”

“多谢三哥盛情。”对毅王的愤怒，白衣男子却一脸云淡风轻，甚至抬起右手，掩唇轻咳，“小弟多年未入京，人事皆已疏远，三哥若有情，还望多多提携。”

“提携？”毅王冷笑，“如此说来，你此际出现在这里，纯粹只是个偶然？”

“只是，偶然。”

“好一个偶然！”毅王右掌一翻，手中已经多了条长鞭，“啪”地一声抽向白衣男子，卷住他的腰身用力一扯。

白衣男子猝不及防，整个跌在坚硬的路面上，四肢匐地，毅王却全然不顾，抬起左脚踩住他的后背，用力碾压：“羽千涔，接下去本王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你最好都听清楚了！从前你不是本王的对手，如今更不是，本王要你死，没人能救！”

说完，他弯下腰去，抬起羽千涔的下颔，目光阴冷地看着他：“不单是你，还有你那个卑贱的娘，生死存亡，只在本王一念之间！”

羽千涔没有答话，只是用一种平静至极的目光看着他，就像在看一片空荡却浩瀚的天。

冷哼一声，毅王收回左脚，翻身重上马背，冷声断喝道：“愣着做什么？走！”

霎时间，城门处所有的骑兵跟着他，撤了个干干净净，而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气氛，也跟随着消失了。

只有羽千涔，仍然一个人伏在地上，头微微抬起，唇角隐隐可见一丝血迹。

“公子。”

女子突如其来的声音恍如天籁一般。

羽千涔抬头，却只看见一双灵慧黑眸，先是一怔，复又冷然，自己慢慢地站起来，整理着零乱的衣衫。

“公子。”苏轻妍拿着锦帕的手凝在空中。

直到此刻，她仍然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做，她明明可以安稳地坐在马车里，等着这场意外过去。

可是她没有。

当他倒地的瞬间，她的心不知道为什么会提到嗓子眼，看到他受人凌辱，她却无端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勇气。

淡淡地，羽千涔瞥了她一眼，唇间挤出两个轻不可闻的字：“多谢。”

然后便转身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城门的戒备却已然松了，人车都开始流动。

“二小姐。”吴安这才逮着功夫凑到苏轻妍身边，满脸急色，“二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刚刚才情形，要是有什么闪失，该如何是好？”

“这不也没事吗？”苏轻妍不以为意。

“还好是没事，”吴安长吁口气，“二小姐快请上车吧，袁府的人已经到了。”

对于吴安的话，苏轻妍半点都没听在耳里，提步朝马车走去，刚钻进车厢，便被苏轻冉一把抓住：“二姐，你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没事。”苏轻妍拍拍她的胳膊，“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吧。”

说话间，马车已经启动，缓缓驶进城门。

沿街行去，但见店铺林立，行人如织，一派祥和气象，而苏轻冉的注意力也被吸引开去，不再理论城门处苏轻妍的冒失。

唯有苏轻妍，比起先时安静许多，坐在马车里，两手绞着锦帕，脑中俱是那白衣男子的声音：“只是，偶然。”

只是偶然……

她的脑海里像是有一道亮光划过，蓦地屏住呼吸，那个声音，那个声音……

“砰”地一声，苏轻妍的额头重重撞上车顶，苏轻冉回头，满眸愕然：“二姐，你怎么了？”

“没，没事。”苏轻妍抬手捂住脑门，一颗心却早已乱七八糟。

“奇怪。”苏轻冉咕噜一句，方才再次将目光转向窗外。

车队抵达袁府时，已是戌时。

甫下马车，便见前方乌泱泱站了一群人，只前面站着个老妈子并俩丫头，后面俱是男仆。

“苏夫人，苏二小姐，苏三小姐，请上轿。”

老妈子迎上前来，满脸笑意。

苏氏母女分别上轿，立即有男仆过来，抬起软轿进了右侧门，约摸行了半盏茶功夫，男仆住轿离去，这次上来十数个妇人，再次抬起软轿，再往里院走去。

穿行三道门洞，软轿再次停下，妇人撤去，上来六名年轻的侍婢，齐声道：“请夫人、小姐下轿。”

苏轻冉从轿里下来时，但觉眼前一片花团锦簇，两旁已经各站了一个侍婢，正满脸带笑地看着她。

苏氏从来没见过这大阵势，一时间竟失了应答。

“我同娘亲一处。”苏轻妍见状踏前一步，站到苏氏身边，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苏氏这才回过神来，问其中一个丫环道：“你们家夫人呢？”

“夫人正在锦翠堂侯着呢，请苏夫人随小的来。”

丫环说完前头领路，带着苏氏母女朝前走去。

一路上但见亭台楼阁连绵不断，掩映着碧葱葱的树木，再加上春光明媚，尽显人间富贵气象。

“母亲！”突然一声娇唤传来，苏氏驻足，定睛看时却见一女子盛妆而来，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丫环仆妇。

“母亲。”女子行至苏氏跟前，纳头便拜，苏氏赶紧伸手搀住，“曼，曼儿，可是你吗？”

“母亲！”苏轻曼连声叫着，已然扑进苏氏怀中，母女俩一时双眼湿透。

看见女儿，苏氏一颗心也放了下来，轻轻抚摩着她的后背，口中却哽咽难语。

“少夫人，苏夫人车马劳顿，还是先请入内歇息，再叙家常吧。”旁边一妇人轻声劝道。

“看我。”苏轻曼轻嗔，“见到母亲只顾高兴，倒把旁的都忘了，母亲，妹妹，快随我来！”

苏轻曼说完，一手挽起苏氏，一手拉住苏轻妍，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进得锦翠堂，却见里面也是满屋子的人，当中坐着位肤色白皙的贵妇人，看年龄相貌，当是袁氏无疑。

见着苏氏母女，袁氏立即起身，脸上笑意盈盈：“亲家母，可算是把您给等来了。”

“哪里哪里。”苏氏口中客套，却暗暗朝苏轻妍使了个眼色，苏轻妍会意，踏前一步，侧身行礼，“拜见袁夫人。”

“快起来。”袁氏伸手将她搀起，上下仔细打量，“这是妍儿吧？比起前年，略发地招人疼了。”

说完又转头看向苏轻冉，也着实夸奖一回，方道：“你们母女三人才刚进京，想来倦乏，不如先用些酒饭，休息一晚，明日娘儿们再好好说话，如何？”

“很是，很是。”苏氏连连点头，一任袁氏安排。

便有仆妇上来，引着她们进了西花厅，里面早已摆好一桌酒饭，看菜色样样精致，杯盘碗盏等器物也与寻常人家不同，苏氏母女围桌坐了，袁氏相陪，旁边丫环仆妇立了一地，却鸦雀无声。

饭罢又有人引他们至客房，侍候沐浴更衣，色色俱是齐全的。

卸去一身风尘，苏轻妍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不少，正待出门走动，房门外却传来一阵轻叩，苏轻妍开门看时，却见是红香。

“二小姐，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苏轻妍点头，阖上门跟着红香东行数步，进了苏氏的客房，却见苏轻冉已经在里面，看苏氏面色，像是有话要吩咐，于是也收了素日调皮，垂手默立于一旁。

苏氏细细打量她们姐妹，见妆容齐整，这才略觉满意地点头：“有些话，原本轮不到为娘讲，只是你们父亲此刻不在这里，所以为娘只好多操心个。”

“娘，您有何吩咐？”苏轻冉乖巧地道，“女儿一定遵从。”

苏氏咳嗽一声，才道：“要说你们俩，从小也是娘一手带大的，该教的礼仪举止，女红针织，但凡娘懂的，都教导齐全，但娘终究只是个秀才之女，论见识远不如你爹，更比不上名门闺秀……”

言至此处，苏氏不仅长叹口气：“你们大姐福气是好，嫁得这样的人家，只是规矩上头未免繁琐，你俩现在袁府作客，比不得家中，可要事事小心，别让人家笑话了去，知道吗？”

“是。”苏轻妍姐妹齐声应道。

苏氏这才转头将沈妈叫到跟前，吩咐她领人照料苏轻妍姐妹就寝。

回到自己房中，翠玉已经将寝具打点妥当，苏轻妍便散了发髻，坐在妆镜前，让翠玉细细蘸了头油，细细梳理。

“小姐。”翠玉手中不停，口里兀自言道，“奴婢今儿才算是长见识了，从前只道苏府已经是千好万好，孰料和这袁府一比，那简直就是——”

“就是什么？”苏轻妍抬头，借着镜里映出的人影细瞅着翠玉，“是不是觉得从前跟着我，都亏了？”

“那倒不是。”翠玉赶紧摇头，“奴婢只是感叹大小姐好福气，也不知道小姐将来……”

“姐姐的福气，是姐姐的。”苏轻妍却一脸淡若轻风，“怎好胡乱攀比？”

“是。”翠玉从小服侍她长大，深知她的性情，不敢再多言。